國一的時候，第一次自己買衣服。
那是和某個崇拜著的酷帥女孩的約會，
我在家裡的五斗櫃（對，還不是衣櫃喔）前挑揀出媽媽從菜市場買回來的嶄新衣物：
一件當時很常見的、抄寫著語意不詳的英文句子以及帶著外國風情圖案的白色上衣，
一件橘黃綠格子短褲，上面可能有著小狗的刺繡，
噢為了加強描述當時那個「俗八八」的形象，我願意透漏那時正頂著一頭標準的齊耳式清湯掛麵，額頭上有一枚螢光黃的橡膠髮夾，鼻樑上掛著金屬框兒童眼鏡。
現在想想，會給女兒買這樣的衣物實在很情有可原。
我當時剛離開小學生的身分，帶著惶然大於期待的心情邁入國中，
如果我本人都還在新的規矩同學間暈頭轉向，那個一路拉拔我的媽媽又怎麼會比我還早意識到我一腳跨入少女的檻。
更何況我娘還是個因為不會幫女兒綁頭髮而讓我在幼兒時期就長時間剪著男孩般短髮的女人。
乍見我興奮羞澀的展示一身打扮，酷帥女孩表示：
非、常、震、驚。
「走，我們去買衣服。」
當天的原訂行程全數取消，她皺著眉拉扯我一路騎單車到台中火車站前的一廣（當時外勞尚稀疏，僅僅謠傳著大樓裡的壅塞人群間藏著以愛滋針隨機刺人的瘋子，很多年後我在西門町的萬年大樓體驗到類似的情境），
我就像（好啦根本就是）每一個初入城市的鄉下姑娘，在看到路上跟自己同齡或稍大自己一些的女孩穿著時髦漂亮，羞愧難當的想把自己連同身上的衣服矯揉進地底三萬呎。
我澀澀的開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逛街，最後在一桿衣服前站定，眼高手低的拿起一件低胸黑色緞面綴塑膠鑽的無袖上衣。
這樣的品味隱隱來自剛剛在路邊匆匆一撇（因為根本不敢正眼盯著人家瞧）一個叼著涼菸的女人，嚮往那樣撲面而來的濃烈女人味。
酷帥女孩凝眉，老闆娘憋著滿面笑很有良心的說「妹妹妳還小喔還不能穿這樣的衣服」，轉而推薦另一件無袖上衣：粉紅格子（用流星和再次言不及義的英文句子細碎劃開的大方格子）小高領。
新台幣一百九十元，開啟了一個囤積衣物的傳統歷險，領著我走入那個「女人的衣櫃永遠少一件衣服」的神祕殿堂（至少見到了殿堂外豎立「往前三公里」的導覽牌子）。
此後我在人類的第二層皮膚上勝敗參半（女人的神祕殿堂不是「往前三公里」嗎我到底走了幾年）：
踩著第一雙痛腳的高跟鞋搭配燈籠短褲迎接男孩子高傲的蠻不在乎，
穿著第一套脫離四平八穩運動風的深綠垂墜娃娃裝半驚半喜的拒絕陌生男人的搭訕。
二十歲那年買的黑雪紡紗上衣當時穿著嫌過於隆重並顯老，
二十五歲這年自箱底翻穿到身上已成了一件浪漫的日常服裝。
穿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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